这是新闻出版博物馆的第52篇文章

“我自己的经历平淡无奇,但是如实地把我接触过的人们,我景仰的人们,我深深怀念的人们描写下来,岂不是绘出一幅生动的、带着时代气息的风俗画么?昨夜星光灿烂──这六个字,老是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一个美梦,要变成现实可太困难了。这些天黄沙蔽日,忽冷忽热,心情却很舒坦,便躲在我的小屋里写了这几十页东西,借以自娱。回味往事,写不出昨夜灿烂的星光,只能告诉我的亲人,我在那一间又一间小屋里,度过了美好的一生──充满苦恼和希望、激情和友爱的几十年。”

──摘自《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

当代著名出版家、语言学家、作家、翻译家、世界语运动拓荒者陈原先生晚年的系列回忆文字,近日由商务印书馆结集成书──《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与广大读者正式见面。

作为中国近代启蒙知识分子的典范,陈原先生一生经历丰富、博学多艺,对编辑出版、文学、音乐、地理学、汉语言文字、世界语以及国际问题都有深入研究与建树。抗战时期,他即先后加入新知书店、生活书店、三联书店从事进步文化出版工作。他担任《读书》杂志首任主编,使其成为具有浓厚民主氛围的思想与学术论坛;他组织“汉译世界学术名著”的结辑出版,在“文革”的十年书荒后带给学术界和读者巨大惊喜。近七十年的出版生涯中,陈原先生对中国当代出版文化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在出版、社会语言学、世界语、音乐等领域发表了宝贵识见,为后人留下了丰厚著述。

陈原先生诞辰一百年之际,商务印书馆百年文化研究中心策划出版了“陈原小丛书”,旨在整理散落的陈原史料性回忆文章和纪念文章,为商务馆史研究和陈原人物研究留存史料,也藉此向这位具有人文主义情怀的出版先驱致以敬意。丛书暂收四种:《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隧道的尽头……:陈原另一种回忆录》《为书而生的智者:陈原纪念文集》《故人书简:陈原友朋书札》。

目前《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已出版,《隧道的尽头……:陈原另一种回忆录》下个月与读者见面,另两种也将于近期面世。其中,《为书而生的智者:陈原纪念文集》收录出版界、语言学界、文化界的友人、同事、晚辈、学生对陈原的怀念和追忆文章,多角度展现了一位百科全书式的智者丰沛壮丽的人生,展现这位理想主义者在诸多领域的真知远见与开拓之功,亦可从中感受他对文化晚辈的脉脉温情与悉心提携,勾勒了启蒙知识分子最后一个孤单的身影。《故人书简:陈原友朋书札》精选陈原保留的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末期的友人书札数百封。书札作者包括文化名人如叶圣陶、胡愈之、夏衍、黄秋耘,语言学家如王力、吕叔湘、许国璋,更多的则是出版同人如罗竹风、史枚、范用、宋原放、蓝真、李祖泽、陈万雄及部分海外友人等。这些信札涉及读书、出版、词典编纂、语言学、世界语、音乐等领域,展现了陈原勤奋、博识、睿智的大家风范,记录了几代知识分子走出“文革”末期的风雨,擘划、组织、投身于改革开放及市场经济环境下的文化建设与学术创造的过程,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从文化的逆行悖乱走向繁荣发展的珍贵见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

陈原著

商务印书馆

年1月版

《如歌的行板:陈原晚岁杂忆》由陈原先生晚年的四种回忆文字组成:《我的小屋,我的梦》是早年居住广州、曲江、桂林、上海、重庆、香港期间的往事回忆,包括与夏衍、叶籁士、田汉、叶圣陶、陈翰伯等人的交往轶事;《六十年重温〈世界〉》为早年参加世界语活动的回忆;《书海初航:记我的学生时代》是关于学生时代求学生活的口述,由陈湄整理、于淑敏校订;《对话录:走过的路》是在整理三卷本《陈原语言学论著》时与助手柳凤运的对话,主要内容为语言学研究经历的回顾。

《隧道的尽头……:陈原另一种回忆录》

陈原著

商务印书馆

年4月版

《隧道的尽头……:陈原另一种回忆录》收录陈原20世纪90年代撰写的兼具政论性质和往事漫忆的散文随笔,分为《不是回忆录的回忆录》《隧道的尽头是……》和《黄昏人语》三部分,内中将真实的经历、体验和思考融入波澜壮阔的世界历史进程,为当今读者展现了一代革命知识分子的精神理路和时代作为。

纪念陈原

陈原(—),原名陈洪泰,广东新会县人。中国当代著名出版家、语言学家、作家、翻译家,世界语运动开拓者和社会活动家。

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早在学生时代就参加学生救亡运动及世界语运动和拉丁化新文字运动。自年起,先后在国际反侵略会广东分会、第四战区民众动员委员会从事宣传工作,后辗转桂林、曲江(韶关)、重庆、上海、香港,先后参加新知书店、生活书店、三联书店从事进步出版工作。期间主编宣传抗战的世界语刊物《到新阶段》和《正义》;主编进步刊物《反侵略通讯周刊》《新军》《世界文艺连丛》《民主世界》《读书与出版》等;参加编辑进步刊物《少年战线》《新华南》《世界知识》等。勤于写作与翻译,出版了涉及地理学、国际问题、外国文学、苏联音乐等领域的著译作数十种。年起,先后担任过三联书店编辑室主任、世界知识出版社副总编辑、国际书店副经理、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文化部出版局副局长、商务印书馆总编辑总经理等出版领导职务;同时又担任各机构和社会团体的领导工作,如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会长和名誉会长、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第一和第二届副主席。

陈原长期从事文化出版工作,付出了大量的智慧与心血,成为才识卓著、多有建树的一代大家,为我国文化出版事业作出杰出的贡献。

沈昌文▎三联书店原总经理,《读书》杂志原主编

我在陈老手下工作先后正好五十年──有一段不在一起工作,但还常相往还。他固然善言辞,但对我影响深的,却是他常同我说的几句外国话。

同我讲外国话时多半是彼此工作中出现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对他述说做文字宣传行业时遇到的种种难处,絮叨自己手边的事情遇到了什么什么窒碍,于是他会突然冒出一句世界语:Ankorauvenosprintempo……(春天还会来的……)

陈公是世界语协会副主席,自然是“爱斯不难读”(Esperanto──世界语)老手。我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在上海滩当“小赤佬”时,羡慕进步,在夜校里学的“半瓶醋”。记得我当他手下不久,当我知道他是世界语前辈时,冒出一句我学的世界语课本第一句,他大为惊奇。这一下我算是马屁拍上了,于是我常常听到他同我咕叨世界语。而当上面一句话他说出后,我有时也会回敬他一句:Multajbelajprintempoj!(还有许多美丽的春天!)

这些都是那些三四十年代文学老前辈爱说的话,源自尤利·巴基的小说。说实话,像我这类文化小商人之所以能在自己管出版社时出一些好读的书,受惠于他们的业绩多矣!因此自然可以“出口成章”。

有时,我向他汇报,什么什么难事经过斡旋,总算解决了。(我从来不向他说自己经过什么“奋战”,才解决困难,因为自信不是那材料。)于是,他突然冒出一句爱说的拉丁语:Eppursimuove!(它仍然转动着!)

我没学过拉丁语,但muove的意思是懂的。他见我不很懂,往往又再补说一句中文。于是,每次听了这话后我都是信心大足,从容地准备迎接下一个春天的来到。好在我在出版界始终都是小人物,无论地球是否muove,在我身子底下终还没有火刑的煎迫。但不论如何,信心自然是更足了。

到了陈公晚年,可能因研究社会语言学的关系,热心研读维特根斯坦。他因而常要同我用德文说维氏的一些术语,例如,Sachverhalt,Tatsache之类。我何尝懂维特根斯坦,但也勉强把《逻辑哲学论》俄译本翻读一遍,至于德语,当然更是很愿说的。因为我们一帮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活跃的年轻人,曾经组织自学德语小组,当时觉得一个革命青年不学马恩的语言是一种耻辱。课本就是《共产党宣言》。于是,我的德语,不是先学“人”这个词,而是先学“幽灵”一词。不是先学人“出现”的德语词,而是先学幽灵“出没”的德文说法。这样,凭我的德语如何够同他对话?但我还清楚记得,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底,我正为许多事情心情焦躁之际,他第二次“中风”住院,在医院里同我用德语说了一句维特根斯坦的名言。这句话的德语原文我现在背不出来,但我知道是《逻辑哲学论》里最后一句话:“一个人对于不能说的事情就应当沉默。”

这话,从语言学来说,自然有深义存焉。但浅学如我,只知道当时这最后两个字的重要。这里陈公教了我一堂重要的德语课,也是人生课。

现在听不到陈公讲外国语了,当我感到有烦恼袭来时,往往觉得茫然不知所措。(节选自沈昌文《漫谈陈原》)

▲陈原(左)与沈昌文

董秀玉▎三联书店原总经理、总编辑

陈原先生是位智者,他有挚着,又极洒脱;他有坚持,又能圆通。他是位大学问家,不但有学识,更有对世道人心认识的通透。跟他在一起,工作中、谈笑间,最大的感受是自己的愚钝。他是我极为景仰的一个长者。

我从年下半年开始参与《读书》杂志的筹备工作,跟在陈翰伯、陈原、范用、倪子明、史枚等老同志后面做小跑腿。这一批创办《读书》杂志的前辈出版家们,都是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老一辈高手。从创刊到以后整个80年代,陈原先生又始终是《读书》的主编。尤其在筹备期间及创刊初始的关键几年,风雨飘摇之中,看到和学到的东西更是刻骨铭心。

……

九十年代沈昌文正式接任主编后,陈原同志一直还是我们的高参。遇有疑难杂症,总还向他求救,又每每可以满载而归。辞去语委主任后,他更是潇洒自在,八十多岁的人了,第一个用起电脑、接上网络;吃饭必定是西餐;有了新唱片必是咖啡西点招待加上义务讲解。就这样我听出了他的三本音乐书:《我的音乐生活》《贝多芬:伟大的创造性年代》和《柏辽兹》,一本对话录。还有一本音乐散文正在写作中。

可是,刚刚约好我和倪乐再去听他新近得到的一张唱片时,他突然在一个会议上发病,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是坚强的,连医生都不能想到,有一段时间他还恢复到有一定意识,甚至还可以看电视听读报。但终究他再也没能告诉我们他的硕大的头脑里在想些什么,他终于离我们而去了。

人,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那么智慧的一个头脑也终于疲倦了、休息了。逝者已去,是解脱,或者也是升华。陈原老的一生无愧天地。(节选自董秀玉《智者陈原》)

▲董秀玉

与陈原一起走过

▲陈原和余荻(20世纪30年代)

▲陈原携家人奔向解放区(年)

▲陈原全家福(年)

▲国家出版局在广州召开中外语文词典编写出版规划座谈会,左起陈翰伯、徐光霄、陈原、许力以(年5月)

▲陈原(前排右二)应英国出版家协会邀请访问英国(年6月)

▲陈原(右一)与胡愈之(左二)、吕叔湘(右二)在《辞源》出版座谈会上(年)

▲陈原(左四)在圣马力诺参加国际科学院院士会议(年)

▲陈原与夫人余荻(年1月1日)

▲陈原(右)与夏衍(年11月25日)

▲陈原(左)与刘杲

▲陈原(左)与蓝真

▲陈原(中)与宋木文(右)、杨德炎(左)(年7月13日)

▲陈原(图中)访问日本三省堂(出版社)、国立国语研究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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