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tiagodeCompostela

圣地亚哥位于西班牙的西北角，毗邻大西洋，常年湿润多雨，气候宜人，这里是耶稣十二门徒中第一个殉难的门徒圣雅各灵魂安息之所，他被尊奉为基督教世界的守护神和保护人，因此圣地亚哥也被称作基督教三大圣地之一，每年会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前来忏悔，洗涤心灵，朝圣之路“圣地亚哥之路”连同圣地亚哥古城一同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我在那里，住在城市的郊区，居住了快要一年，如今时常想起，仍会亲切的将它称之为，家。

——食物

加利西亚是海鲜的天堂，大西洋为这里的人民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材。圣地亚哥的烤章鱼，鲜嫩柔滑，入口有嚼劲儿，蘸上辣椒粉，去除腥味，下酒来吃，其乐无穷，尤其是那一股辣劲儿，深受我们一群中国留学生的喜爱。这样的店在老城区不胜枚举，从教堂发散开，四周散落着无数家飘香的饕餮巨户，每日路过，都不禁被其中琳琅满目的食物吓住。不吃海鲜也没关系，圣地亚哥有一款神秘的烤青椒，烹制方法竟然与远东大陆中国的烧烤如出一辙，硕大的青椒上点缀着细碎闪亮的海盐，香气扑鼻，吃进嘴的瞬间让人浮想联翩，感受到祖国的隔海呼应。我曾在警察局后边的小饭馆吃到过，那刚出锅呲呲鸣叫的悦耳的声响和入嘴后唇齿的留香，实在让人难以忘却。

做学生的，一是穷，二是懒，平日里还要上学，所以没多少时间呼朋引伴去市里做味蕾的探索。我家离教学楼近，楼下有超市和面包房，有时前一天夜里会买好打折的法棍和三明治，屯起来够明后两天吃。有时来不及，便在系里解决。语言系的咖啡厅现在怀想起来仍然是软膨膨的回忆，学生们鱼贯而入，在入口处投币，召唤菜单和美食。在这里时常能碰见同学，圣地亚哥人害羞，小伙子尤其，有些姑娘性格好，会邀请你一起吃饭，照顾着你用英文讲话。老师们也都在这里共进早餐和午餐，不过他们一般都坐在吧台的旁边，举着报纸和公文包，叽叽歪歪讨论着教育界的新闻。

欧洲大陆咖啡厅和甜品店遍地开花，圣地亚哥不是个例外。老城区往加利西亚广场去的那个街角，一年内竟争相开放了四间冰淇淋店，十分令人吃惊。香蕉牛奶加榛子果仁，三块一个，大人小孩都爱吃，正巧旁边是中学，学生们放学后排着队大快朵颐，舌尖儿冒着香甜的青春气息，着实令人欣羡。还有数不清的小咖啡馆，甚至开到了地下室，佝偻着腰进门，往下走，青石砖头的笼罩下，别有一番洞天。圣地亚哥经常下雨，钻进这样的咖啡馆，就像钻进了水帘洞一样，发现了一块悠然静谧、香气扑鼻的“花果山”。我上下学期都有很多课需要在不同的校区奔波，课余时间，就在这样的一间间咖啡馆里打发时间，晒着太阳吹着风，波澜不惊的温习功课。

Alameda公园边上有一间甜品店，老板是芝加哥人，讲话很逗，他们家是很多留学生小组讨论的御用厅堂。他们家的芝士蛋糕，是全圣地亚哥最好吃的芝士蛋糕。精致的伯爵茶，小小的一杯，装在漂亮的瓷器里，让人像小精灵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喝掉。

我很少做饭，我们家经常我一个人，厨房巨大，搞得好像我不做出满汉全席就对不起这份恩赐，室友们不在，满满当当炒那么大盘，一个人生生地吃几顿，太心酸了。那时我经常去城里的同学家蹭饭。三位好朋友住在一起，都是做饭的好手。去他们家吃饭，浓浓的生活气息瞬间能包围任何一个前来的食客。圣地亚哥是个小城市，没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他们三个人，大概是我在城市里社交生活的全部组成。C君每一餐饭都会拍照留念，给食物来一张全家福，不知如今再翻看起来，会不会潸然泪下。炖牛肉、青椒炒肉、清炒花椰菜……每一道都那么可口，摄人心魂。圣地亚哥天黑的很晚，晚霞异常动人，有时我们吃的早，窗外铺满漫天的粉色霞光，一直聊一直聊，直到黑夜袭来，饭食扫光。出门回家，明月高挂，欲与路灯比亮，心里不由哇地一声惨叫，如此单纯的自由和情谊，何时才能再有啊。

——雨

来圣地亚哥的人都会听说这里的雨连绵不绝，但也分年份。我们那一年雨水并不是很多，隔三差五得下一阵子。在家乐福门口的中国超市买过三把伞，全都折掉了，教堂口的风实在大的厉害，能将伞骨九十度翻折过去。也不知是我运气的问题，在买伞的事业上投资过将近百欧，自动的，手动的，全都试过，无一不是尸骨无存。

圣地亚哥的晴天非常澄澈，干净地令人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对自由的呼唤。下起雨来却很凄惨，城市本来就很老，在灰暗的天色下更显得落寞。雨天大家都不太出门，关在屋内经营自己的小天地。

加利西亚人民的生活节奏太慢了，以至于我经常在想，下雨的时候，会不会全城的人都在集体发呆。世界按下了暂停键，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大家的心里。所以我常说，圣地亚哥的雨，跟别地的雨不同，这里的雨，跟它的宗教性质非常吻合。下雨，是上帝特意在繁冗的人间杂事中拨开了一片灰色的空间，让人们多点思考的时间。

天一落点，除了放下学，街上的年轻人几乎都消失不见，爷爷奶奶们占据了街头的主力。咖啡馆里，酒吧里，餐厅里，满满当当都是五零年代甚至四零年代人的地盘。大家冒着蒙蒙细雨，来和老朋友们相聚，畅聊往事。不禁会再次感叹圣地亚哥雨的神奇，在它的宗教功能之外，它居然还能充当城市人口休闲的分界线和指南针。

下过雨后，整个城市并不会一碧如洗，因为下过太多场雨，洗与不洗都是碧绿干净的。圣地亚哥的雨，最令他与众不同的是，这里实在太不西班牙了。每当安达卢西亚和马德里饱受烈日的曝晒的时候，这里始终四季如春，阴雨连绵。加利西亚人民生性羞怯，与大家印象中热情豪迈的西班牙人风格迥异，大概也是因为经常泡在水里的缘故。哪里有如火的艳阳噢，这里的气候始终慢吞吞的。

——信仰

圣地亚哥闻名于世界，也是得益于这里的宗教文化因素。每年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们从世界各地步行而来，沿途收集贝壳和印章，在圣地亚哥大教堂完成最终的旅程。

我们进城往往都会路过大教堂，夏季是朝圣者最为密集的时刻，午后，大家躺在教堂前的空地上，静坐，休息，冥想。有些朝圣者们还会带着宠物一起跋山涉水，此刻，它们也安静地趴在主人的身边，在白白的日头下享受片刻的睡眠。

这座城市充满了朝圣者们，城郊的人行道和老城区的咖啡厅里一直被他们占领。衣衫褴褛，疲惫的面孔显示出久日步行以来的风霜和辛劳。

彼时我也玩沙发客，来来回回收留过两三位在家里，一位从海峡对岸的苏格兰来，一位从德国柏林来。男性，年龄都不够三十，人都很好，进门来还为我们特意采买了水果和酸奶。我们家客厅足够大，我和室友把沙发放下，撑起一张床，作为他们此行路上的最后一夜居留地。

中国人，或者是中国年轻人似乎很少懂得所谓“朝圣”的意义。至少浅薄如我，是没有任何“圣”是需要我徒步百天，跨越千山万水去追寻的。室友是西班牙南部人，夜里为我们做了南部典型的“乱炖”，并慷慨无私地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献出了自己的烟草。大家齐心协力地卷着烟，借着火，像泼水似的讲故事。这一行不过是他们二人漫长旅行计划中的其中一节，回到各自的祖国后，两人相约明年春季前往非洲，教当地居民英语。

常在欧洲旅行的人，已经不太会为这样的“宏图大志”所打动，因为社会的发展和思想水平的开化，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几乎人人都能去探索世界。那一夜，让我深深着迷的却是，透过明亮的灯光和尼古丁的芳香，在他们二人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洋溢着一种灿烂的笑容。在这片灿烂里，仿佛是我翻越了巍峨的比利牛斯山，路过了村庄和牛羊，终于抵达了这座城市。

我经常夜跑，绕着古城区跑，在大小不一的教堂之间穿梭。天使的雕像和巨大的十字架在夜里轮廓模糊，万籁俱寂下，剩下自己被众多的神灵包围，欧洲古典的美在此刻一展无遗。在这样的夜色里，又是孤身一人，很难不去思考人生的命题。

圣地亚哥建城千年，自摩尔人被逐出西班牙后，数百年来一直歆享着基督教世界的尊崇，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们源源不断的为它输送虔诚的善意。所谓信仰，或许就是人类内心中跳动的那个地方，这座伊比利亚半岛西北角的城市，带着圣雅各跳动的心脏，人们听到了，便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那日送完这两位朝圣者，室友驱车回父母家。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大多都是这样的生活，平日里上学和狐朋狗友合租一间公寓，周末带着空空的口袋回家乡。圣地亚哥因学校和教堂而闻名，信徒和学生来来往往，作为西班牙西北部一汪纯净的无边泳池，接收着来自世界各地注入的活力。

每周四的夜晚，整座城市都会被年轻人的热情所点亮。教堂四周的酒吧和餐厅内人满为患，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加利西亚之星和桑格利亚酒一字排开，让人好不感动。凌晨两三点，干杯声仍然不绝于耳，这样的欢乐一直持续到天明。圣地亚哥的教堂，是真正见识过人间疾苦，但同时又体验过赤诚的欢乐的教堂，喝醉酒的人夜里疯狂亲吻着石像，受难的天使仿若爱神阿芙狄罗忒，承载着绵软而露骨的柔情。宗教、信仰、人性的光辉，时常在戏剧在文学作品里表现为对苦难和厄运的忍耐与克制，而如今，在这欢天喜地的快乐里，在这无忧无虑的消耗中，不由地流淌着生命的另一抹动人的光彩。

“为什么无休无尽的工作才被叫做‘有意义’，难道适时的休闲和享乐不是人生另外极重要的一面吗？”三毛在《逍遥七岛游》里问的好，这也是圣地亚哥人民的骄傲。

WrittenbyPat

EdittedbyPat

AllphotocreditsgotoPatand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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