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一条野狗的待遇

RobertoRojas是一个颇有些风度的老头子，和蔼却又性格倔强。刚住进Catalina家里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Catalina的丈夫，后来才知道，Catalina的丈夫另有其人——她丈夫很多年前就有了外遇，两人分居，却始终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一直以来，智利这个天主教国家在法律上是禁止离婚的。

Catalina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过的颇为不易，后来在朋友的酒会上认识了Roberto，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后，便住到了一起。Roberto也是和老婆分居的，做事慢慢悠悠、有条不紊，以前是专业绘制图纸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给他儿子打工，每周五天在保税区的商场里看一个卖特许经营Iquique旅游纪念品的摊位。

拥抱过这两位老人家，刚坐下来，Catalina就问我：“Hijo，quetepasolamano？”关切的表情很是让人感动。我跟她说，也没啥，就是不小心受了点伤，缝了几针。她问我要不要搬去她家里住几天，这样她可以照料我，给我洗衣做饭啥的，我谢了她，表示自己能行。“你们点菜了吗？”我岔开了话题，招手叫Mauricio过来点菜。关于这个身材相貌酷似巴塞罗那队员XaviHernandez的智利小伙、职业侍者，有不少搞笑好玩的趣事，等后面再慢慢道来。

Roberto还是像以往一样，点了一份甜酸味的“咕噜肉”，外加一份凉拌西红柿。我一听他说出菜名就皱眉头了——自从我第一次请他们俩吃中国餐开始，他就没换过别的菜！大多时候他会尝上一口两口我点的，但只是尝尝。为此我多次笑话他，尽管总是自诩浪漫奔放的Latino（拉丁人），可骨子里却是死板的英国佬作派。我曾经的一位老师，每周两次在曼彻斯特的一个小中餐馆吃晚饭，17年里都是同一时间走进餐馆、点同样的菜、喝同样的酒、给同样的小费，最后同一个时间里离开，甚至每次去餐馆时所系的领带都是同一条。和他比起来，Roberto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但要知道，Roberto可是个智利人！继续调侃他吃饭方面的死板，那是肯定的，他也一如既往地满不在乎：“我就是喜欢吃这口，你能奈我何呢？”

和Roberto不同的是，Catalina总喜欢尝试一些新鲜玩意儿，特别是在吃这方面，大胆得像个中国人——当然你也可以说，她本来就有中国人血统）。基本上在智利能够吃到的中国菜，她基本全都试过，当然像某些餐馆做悄悄做给中国人吃的鸽子肉、狗肉，那是例外！智利人笃信天主教，要让他们接受鸽子之类的动物是可以吃的，完全没有可能，至于猫狗，不要说吃，他们连打都舍不得打，那满大街乱窜的野狗就是最好的证据。智利多野狗，当中不少都是名犬，像萨摩耶、黑贝，最多就是哈士奇这种狗，就连我养的那条DODO，也是某天突然流浪到我们住处门前就不肯走了的，我看它温顺好玩，就收留下来了。

既然说起了狗，顺便扯上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倒霉事，这件倒霉事，恰好可以说明一些智利人对动物（或者说对狗）的情感。

时间是在年的5月，Sam嘱咐我接待了一个客人，据说是他在中国的多年老友的女儿。我很爽利地答应下来，亲自去接机不说，甚至接机前还指挥工人把车子清洗干净，差点到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的地步。在机场见到她，我伸手过去要跟她握手，她却大大咧咧的把行李箱拉杆递到我手里，“走吧，车在哪里？”

总之这第一次见面把我弄的非常恼火，尽管后来她给我解释了，这一路快40小时的飞行让她累到要崩溃。我自己也想到了这状况，说不定她恰好还痛经呢，但不管怎样，我已经很难像计划中那样对她热情了。开车回城的路上，她一直在抱怨：这是什么破地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如此等等。我也不搭腔，把她带到Iquique唯一的一家HolidayInnHotel，开了间房给她，让她先住着，这边我就把房间给她收拾出来。完了我一连5天都没有在她面前露过脸，让手下一个中国人（也就是前面提到住我隔壁的Leo）每天陪她去逛荡。Leo是个典型的妇女之友，凡是女性对她提要求，他都是有求必应，5天下来，Leo一如我所料的那样喜欢上了这位傲慢无礼的来自中国的背景够硬而且长相出众品味挑剔的Kathy。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讲：生活在Iquique的苦闷中国籍男子，实在是伤不起啊！

Kathy来智利的目的，是为了要去美国。她签证美国点子有点背，第一次就被盖上了拒签，所以她那有钱的老爸就要找Sam帮忙，安排她来智利，由Sam的公司给她做雇佣合同，拿智利的工作居留，然后再从智利去美国。“要不然，我怎么会到这种破地方来！要吃的没得吃，要玩的没得玩！”她每天都在抱怨，抱怨给Leo听，抱怨给其他几个在我手下工作的中国人听，甚至用英文抱怨给基本算是听不懂的智利员工听。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表现出她的与众不同和优越。

“她的英文说得可真溜，标准的美语，对比起来，你说的伦敦腔就像块石头一样僵硬！”Leo这样跟我说。

我嘿嘿一笑，他不解地问我怎么啦，我告诉他：“你比喻的不对，其实我的英国口音就像我兄弟一样硬！”说着我用手抓着裤裆比划了一下。

“靠！”Leo说。“你丫就跟智利人一样。”他扔给我一支烟，问我：“你还打算这么耗下去？继续不理她？”

“再等等吧，着什么急啊。”

按照我的想法，我还得再继续这样不跟Kathy照面，旅游签证在智利最少可以呆一个月，而且可以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续签3月，也就是说，哪怕我在3个月之后再去带她办理工作签证都来得及。我根本不着急，用不着去搭理她，到时间了她会着急的。

然而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凡事计划总没有变化来得快，第6天下午，我就不得不主动去和Kathy见面了。这些天，Kathy起居上倒是很规矩，每天跟Leo一起出门去公司，然后到处逛逛，下班时间Leo又开车载她回酒店。第6天中午，公司有一批货到了码头，比起平时来就要忙很多，Leo也就不能像之前几天那样围着她转，也正是看着大家伙都忙忙碌碌，Kathy更觉得自己无聊透顶，于是乎，她就自己开车回家了。

那个时候是下午16:00的样子，沿着海岸的ArturoPrat大街车子不多，在经过码头的那个拐角时，Kathy撞倒了一条打算横穿马路的野狗。她隔着车窗看了一下，狗也没死，所以她加了一脚油门就走了。路边有辆停在那里排队进码头拉货柜的卡车，卡车上有个爱心满格+2的司机，看到这情形，下车照料了一下一瘸一拐的野狗，然后就打电话报警了。

警察局接到报案，调查车牌的结果呢，那辆车是用我的名字挂的牌，所以就打电话来给我，要求我在2小时内开着肇事车去警局投案自首，把我搞得莫名其妙。我马上打电话去公司问，才知道是Kathy开走的车子，当时感觉脑袋轰一下就炸开了——撞到狗并不是什么大事情，我想大不了就是赔钱、罚款、扣分什么的，但联系到Kathy，那麻烦就大了。我一刻也没有耽搁，马上赶去了酒店，路上又打电话给Leo，让他去找公司的律师，一起到酒店来。

敲开房门，见到是我站在门口，Kathy多少有些意外，“哟，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啦？”我走进房间，问她：“车钥匙呢？拿来给我。”她看我脸色不好，也有点不快地把脸沉下来，说：“干嘛这么小气，不就是开了你车子一下，至于板脸吗？”掏出钥匙扔给我，“给你给你，真他妈小气！”我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想了一想，还是坐下来，告诉她，她撞到狗那个事情，有人打电话报警了，现在我要开走车子去处理这个事情。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意思是，我撞到了一条狗，就为这事儿，你要被警察叫到警局去？”我点点头。“会有多糟糕？狗是我撞到的，你要是不去又会怎样？这只是条狗，而且那么脏、那么丑，一条野狗……”我感觉到她多少有点慌乱，赶紧制止她：“嘿，你别那么紧张！放松点，放松点，好吧，听我跟你说，这件事会有多糟糕，我现在还不知道，因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过我可以肯定，如果躲避着不去警局，只会比去更加糟糕！还有一点也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你去比我去要糟糕很多。因为你没有智利的驾照，就这一点，马上就能把事情搞的严重起来，无证驾驶是违法行为，有证驾驶撞到人也只是事故，何况撞到的是狗。明白啦？”她神色木然，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又立即点了点头。这时候Leo带着公司的律师Emilio来了。我让Leo留下陪着Kathy，交代他一定不能再让这女子单独行动，这才叫上Emilio一起离开。

Emilio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业务做的呱呱叫，不仅为公司的运转出了大力气，平时也没少帮忙我们在生活上的麻烦，当然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报酬的。

他出身贫寒，却能在美国读完大学，头脑灵活，擅于钻法律的空子。可惜的是，他形象不太好，瘦瘦小小的，还有严重的斜视，每次他看着你说话，你都会觉得他在盯着坐在你隔壁的美女。虽然老话说的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这个才华横溢的律师Emilio，却一直是独身一人。

我驾着车，一路上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也就刚刚好到了警察局大门口。Emilio下车来，很痛快地告诉我：问题不大，交点钱就能搞定了！有他这句话，我更是彻底地放心了。在我的脚跨进警局那一刻，Emilio像过去那样跟我说：“你少说话，由我来说！”

事情并不复杂，处理的也很快。整个过程中，我就是回答了一些诸如姓名、年龄、住址之类的问题，以及陈诉了一下撞狗的经过，其他时间我都是在听办案的警察说，听Emilio说。第一次我听到了“撞到狗也是交通事故”的说法，这让我多少有点哭笑不得——要知道我是个中国人，哪怕有再多的人感叹我融入当地生活很快（关于这一点，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简直就像是个智利人”），甚至哪怕我加入了智利国籍，我都很难接受。办案的警察说，我做的最愚蠢的、同时也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撞到狗之后，居然不停车下来查看伤情，而是开车一走了之。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我就必须要缴纳,智利比索也就是差不多美金的罚金，而且还要去政府办的福利院做两周的义工，当然了，被我撞伤的那条狗所需的医疗费用，肯定也是由我来承担。关于撞到一条智利野狗的情况，就是这样。很明显，智利的狗要比中国的狗有福气得多。

“后来呢？”Catalina问我。

“没啦，事情就到这里了。”

“嗯，我总觉得你和那个Kathy肯定有发生点什么。”

“怎么会，我们完全不是一路的，我帮了她，她跟我说谢谢了，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得帮她，因为她有背景。她在这边就呆了不到一年时间，然后就签证去美国了。”

“很好的故事！很好的饭菜！”Roberto伸手和我击掌，“谢谢你，酒也很好！等下你有约会吗？”

“没有。我不知道等下干嘛。你们呢？”

“我们要去赌场。你也一起去吧。”

“当然，没问题，干嘛不去？”我招手叫Mauricio过来结账。其实，我又情不自禁地撒谎了，我实在是弄不明白是为什么，或许我就是不愿意那么轻易地让别人看透？当你十分惨重地被绊倒过，你走路一定就会小心的。

狠狠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