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我偏爱拉美作家的作品。除开那些人们熟知的拉美作家，我还喜欢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我喜欢他的《时间之口》和《火的记忆》三部曲。那些短小精彩的散文。我喜欢看西方作家写作散文。我喜欢西班牙作家胡安·拉蒙·希梅内斯。诗人。散文家。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我喜欢读他的《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当然，我也喜欢米沃什。那些诗歌和散文让他们显得纯真而亲切。像个热情而害羞的少年，一直到老也依然童心未泯。那些汪洋恣肆的想象力让阅读非常惬意。而阅读小说需要你耗费精力与耐力进入那个虚构的城堡。但是我喜欢读短篇小说。我喜欢那种凌冽的力度和美感。一个短篇就是一个世界、一种人生。它将人生的高潮的那一瞬间展示给你看。不像长篇小说让你感到疲劳和冗长。偶然地，我开始阅读智利作家何塞·多诺索的短篇小说集《避暑》。这是他的早期作品。收录了他的两部小说集《避暑》和《查尔斯顿舞》。一共14篇。作品大多以一个小男孩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那些短篇故事，大多写一些家庭里发生的事情。那些家庭里有善良勤劳的女佣。她们比男孩的母亲更令人亲近。创作后期，他开始写成人世界。里面也经常以一个小孩的角度来进行创作。比如《小工》、《安娜·玛丽亚》、《兜风》。他开始进行大胆地想象，远离现实主义。比如我最喜欢的《桑特利塞斯》。由此，我们可以靠近作家那热情而敏感的心灵。看见他的那颗柔软而鲜红的心脏。像牛奶一般柔滑而温润。你不需要看见他、坐在他面前和他交谈。只要你阅读他的作品，你就可以了解他。如果你喜欢，你们就成为了知己。我喜欢这些短篇。它们足够纯真，从而接近了艺术的最极端。人性的真善美和高超的写作技巧。它们是真正纯粹的艺术品。《安娜·玛丽亚》可以和其他优秀作家的短篇小说媲美。那个老人和那个小女孩，像天使一样具备独特的美感。一片圣洁。你就仿佛置身天堂。由此，我好奇20世纪50年代的智利是什么样子的。何塞·多诺索所成长的圣地亚哥是什么样子的。智利那狭长的海岸线，是不是滋养了作家那颗纯真的心灵。因此，我进行了想象。可惜，我再也无法看见何塞·多诺索当年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它一定改变了很多。它或许变得很现代，那些高楼抹掉了当年矮小的房子。变得冰冷。然而在我的脑子里，可以想象一个城市出来。或许，它就是已经去逝了的何塞·多诺索在我的梦中对我讲述的。我好奇年的智利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奇国土面积狭长的智利、它的首都圣地亚哥是什么样子的。它是长方形还是六边形。或许那并不重要。只要这座城市足够有趣和美丽就行了。只要在里面生活，有时髦的电影院和博物馆，有漂亮干净的公园，最好在一些位于城市中心的街区，有精致的咖啡馆和跳蚤市场。在夏天，年轻人们参加音乐节，漂亮的女孩子在你眼前一闪而过。无数的背包客在这里邂逅爱情。在那些城市广场或海边，在那些夜晚，上演着幸福或不幸的爱情故事。在地铁里，每一个内秀的女孩都会遭遇来自陌生男孩深情的注视。那有可能是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的雏形。我想，所有的大城市都有相似的地方。上海。柏林。巴黎。纽约。马德里。罗马。布达佩斯。东京。布宜诺斯艾利斯。圣地亚哥。你无非是需要一张咖啡桌。一间电影放映厅。一家书店。一列地铁车厢。一个服装店。一个美术馆。一张床。一个太阳。和一个伴侣。但是年的智利是什么样子。作家何塞·多诺索写作的那个房间窗口外，是大街还是一片树林。女人穿着白色短袖衬衣，黑色的直筒裙。她们购物或推着婴儿车。神色安然。女孩们大多平胸，脸上长着雀斑，穿着白色短袜和短裙。戴着牙套。那是一个黑白灰的世界。那个时代的纯情让何塞·多诺索的短篇小说集《避暑》如此迷人。我不知道圣地亚哥是否靠海。在它的西边，濒临太平洋。我不知道何塞·多诺索是否会经常去海边散步。在他忧郁的青春期，那个中学未能毕业就浪迹天涯的少年，那个在港口打工的少年，是否了解大海的所有神秘与任性。智利西边那长长的海岸线，是否滋养了智利人的浪漫与纯情？或许，他们的一生都与大海联系在一起。晚饭后，一家人到海边散步，孩子们在海滩上堆砌城堡。或者，他们会争相寻找漂亮的贝壳与玻璃碎片，女佣们聚集在一起说着心事。永远是下午时分。夕阳和晚霞装饰着天空，让海滩显得无比迷人。这就是小说《避暑》的世界。那个仿佛五六岁左右的孩童劳尔，是否就是童年的何塞·多诺索？这篇小说写于作家创作的初期。那一年，他30岁了。在他充满创作冲动的那些白天或夜晚，在他一开始面对未知的文学世界的时候，他或许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或许每一个作家的处女作都会选择那些他内心最为柔软的生命往事。那些青涩的、害羞的、纯情的，像牛奶一般温润的世界。他选择了书写一个孩子。一个男孩与另一个男孩之间的友谊。他选择了书写女佣们的世界。她们似乎比自己的母亲还要让他迷恋与怀念。《避暑》这部小说集，在扉页上，他将它献给“特雷莎·贝尔加拉”。“她不识字”。她就是他家的女佣。这个将他带大、照顾他的父母的女人。那些温柔、善良、勤劳，或许也会是睿智或幽默的，或年长或年轻的女佣们，作为一个固定而特意书写的文学形象，出现在了何塞·多诺索的文学世界里。出现在了《避暑》这部小说集里。此外，他在这本集子里，在一些篇目的小说里，书写他的家庭。他的父亲出现了。那个职业是医生的父亲。他只是一笔带过。那个似乎是不苟言笑的男人。冰泠而模糊的男人。而母亲总是忙碌而忧郁的。是的，似乎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总是让主人公（那个男孩）敬而远之。比如《兜风》里的姑妈玛蒂尔德。这个古怪而偏执的女人。这个老处女爱着她的三个兄弟，最后和一条小狗私奔了。而他的母亲，那个总是忧心忡忡的女人，只是一个引子或线索，成功开启他将要讲述的故事。她从来不是主角。作家在意而留恋的，是一个小工。这个短篇的名字就叫《小工》。那是一个只比“我”大十岁的男青年。母亲将他带到家里之后，就不再重要。这是一个受人欢迎的青年人。女佣们都喜欢他。他叫胡安。充满了青春活力，皮肤黝黑。他会为母狗接生小狗。凡是他那双大手碰过的东西就有了生命，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然而多年之后，他成为了一个沦落街头的酒鬼乞丐。我想，在何塞·多诺索的童年，也许就有一个这样的男青年，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然后，他就成为了作家生命里一位重要的过客。就像那些在我们的生命里缘分深浅不一的过客一样。他或她。可能只是出现在某一个夏天。或者陪伴我们几年。或者只是在地铁里短暂邂逅。看着对方的眼睛，只是共处几分钟。那些过客，有的关乎爱情，或者友情，或者只是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欣赏。或是对一对美丽的情侣的欣赏。就像在观赏一部电影。而何塞·多诺索在他的早期短篇小说里，甚至都没有书写他的爱情。他的初恋。我们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只是写着那些辛酸而又动人的成人世界。我想，在圣地亚哥，或许有一片属于东方人的地方。或许那是圣地亚哥最有魅力的地方。东方人在那里生活。中国人和日本人。或许还有新加坡人和菲律宾人。在何塞·多诺索的童年时代，在某一天，妈妈牵着他的手，走进了“中国街”。一家招牌写着“日本裁缝”的店铺让他记忆深刻。那些水果摊、霓虹灯、表演艺人、有轨电车、玻璃橱窗，里面的花瓶、奖章、猫形储蓄罐、那些明信片和陀螺，让作家永远地记住了那个下午。他无法凭空虚构。这份记忆让他写作了小说《中国》。这是作家结束了在美国的学业，返回圣地亚哥之后，写作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年，在那个短篇小说朗诵会上，在比赛前夕，临近30岁的何塞·多诺索终于写出了这篇小说。年，这篇小说发表了，从而作家受到鼓舞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这一年，他写完了小说集《避暑》。年，他自费出版了这部小说集。然后，他开始了长篇小说的创作。而现在我看到的《避暑》这部集子，是他两部小说集的合集。收入了他的第二部小说集《查尔斯顿舞》。而我最喜欢的，是他最青涩的风格的《中国》，和后期他写作成熟以后的《桑特利塞斯》。青涩与成熟，是两种不同的美感。当我阅读《桑特利塞斯》的时候，我想起了去年阅读陈春成的小说集《夜晚的潜水艇》。那种令人感动的荒诞和超现实。一个名叫桑特利塞斯的普通男青年，租住在一家家庭旅馆里。他有一个收藏的盒子，里面是一些动物、野兽的图画，他看到它们，就热血沸腾。就像置身于丛林里动物的世界里。这是他的秘密。他爱上了办公室窗口对面楼下的一位金发姑娘。她养着几只猫咪。一天夜里，他返回办公室，发现那些猫咪化身为了凶狠的猫科动物，那些老虎、美洲豹、黑豹。而他必须要去救她……我喜欢阅读这样的小说，就像我喜欢卡夫卡和科塔萨尔。那些荒诞的城堡和被占的宅子。还有马尔克斯的孤独的布恩迪亚家族和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这些文学世界慰藉了现代人苦闷而孤寂的灵魂。我们不需要规整的现实主义，甚至不需要浪漫主义，我们需要将心灵安放在一片远离现实的有趣而美丽的远方。就像一场梦境。就像20世纪电影的发明安慰了无数的现代人。是的，现代文学和电影一样，当你开始阅读，你的人生就延长了。当我阅读《避暑》这部小说集，14篇小说，我就经历了14种人生。那是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的智利人的生活。我喜欢阅读这些外国文学。那些陌生而熟悉的生命体验。让你远离眼前单调陈旧的生活。阅读就像一艘邮轮，带着你横跨太平洋，来到南美洲的智利，进入20世纪初期一个小男孩的生命里。和他交谈。他的小说透露了他的纯真和秘密。你的嘴角悄悄微笑起来。就像蜜蜂吸食了甘甜的花蜜那样惬意。你想像他的生活。那个有着女佣的温暖而迷人的家庭生活。然而你觉得，他的生命体验在今天毫不过时。就像他是你的一个邻居或远方亲戚。就像你生活在20世纪50年代的智利。一个叫何塞·多诺索的瘦削而敏感的男青年。你的中学同学。一个沉默内向的男孩。你曾经留意过他。但是他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然而，他却不是20世纪文坛的过客。他是写出了《淫秽的夜鸟》的智利作家何塞·多诺索。他是声名堪与略萨、马尔克斯、富恩特斯、卡彭铁尔比肩的“拉美爆炸文学”的作家何塞·多诺索。何塞·多诺索董菁专栏作家、影评人作品《80%的完美爸爸》《那朵忧伤的野百合》《巴黎小姐的午夜》《扛着女儿过大江》《蝶蛹》董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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